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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激    文章来源:民主中国   2008-6-2

眼看快到“六四”十九周年纪念日了,网友们的“那年那月那天你在干什么”的拷问总在我道义的临界点 撞击着我,我总感觉自己像一个没有交试卷的考生;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因为我早已成年,是个不能回避该事件的过来人。其时,我一个停薪留职的企业职工,同 几个文友合伙在家乡鹰潭开了家书店,属有职个体户。由于远离北京,在那个新声援画面频现,兴奋点频出的睡少思多的时节,我只能是个期望着学运的"自由民主 政改诉求"能得到中共中央认可的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而已。不曾想到,竟然有些"奇遇"发生在我身上,记录下来以供羞辱一番"杯弓蛇影"的中共内保。
                                              ————题记

 

坦白的说,自从884月我申请退出中共党后,我的忧患意识在急剧下降。中共高层统治集团既然视“谏臣耿官”式知识 分子刘宾雁、方励之为忤逆,如此拒谏饰非,我内心倒萌生了"歹毒"之念,即但愿中共治下的队伍不要再出现为其"立牌坊"的清官,以惑民众,让其苟延残喘。 这个庞大的肌体已长出了不可避免的制度体制性毒瘤,且又讳疾忌医,那就让黑官恶吏遍地开花,这剧毒的死亡之花,会应验易道之言:否极泰来。

然而,中共政权的健康状况不以我的主观意志为轨迹,它不断地在做遮人耳目式的机会主义修正。从纪检委到监察部再到反 贪局,似乎在告诉世界它反腐倡廉的力度和决心。可是面对事实上愈反愈腐的窘况,中共丝毫不敢向自身确立的专制制度特有的"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的深层次 原因动手术,否则国昌共党专制亡的局面是违背这个阴谋利益集团创党宗旨的。在这种"两难"的无选择中,它们只能选择谎言和苟且的中庸,治吏的法规法纪逐渐 沦为"一把手"惩治权力异己的私器(这是江泽民被钦点掌权后倡"讲政治"的权谋。即不讲政治者无政治头脑,无政治头脑者不知"人治"的风水命理,不知谁势 大谁有权定乾坤的陈锡同死得(政治生命)很惨。此议题因与本文无大关联,不深入叙述)。

1989415日,耿直无私,倡导先党内民主,然后逐步扩大到全民政治民主的胡耀邦先生突发心脏病不治辞世。于 是,像1976年纪念周恩来的"四五"运动一样,北京各大学的青年学生以悼念被逼辞去总书记职务的胡耀邦先生为由头,要求"反官倒、惩腐败、争民主"的爱 国游行示威行动再次以民间自发的形式暴发开来。而此时的我,正在经营着"鹰潭市三家村书刊社"。

起初,我对青年学生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爱国诉求报以淡然的冷讽。因为他们本质上如同"公车上书"般爱朝廷统治者——中 共,只不过是以街头形式向统治者表达变革的诉求。尽管不识好人心的中共寡头最终将学生争民主的保党爱国行动定性为"反革命暴乱"。而我之所以早在一年前选 择退党,是因为我看透了中共本质,对其不报任何幻想。但随着学生们进驻天安门广场,到电视画面传来学生跪求在人民大会堂要求"对话"而无官员回应;从 "4.26社论"将学运定性为动乱,再到学生开始绝食;从赵紫阳先生到广场苦口婆心劝学生为自己、为父母、为国家停止7天绝食极限,到"5.20"由李鹏 单方面签署的"戒严令",我在为学生的封建臣民意识而深感耻辱的同时,也为中共政府无意愿无勇气为民族进程而放弃一党私利的冷漠而气愤填膺。

这期间我早己从冷漠看客转变为积极的关注者,在获知北京开始于520日上午戒严后,我迅即起草了一份抗议电报,电文大意如下:李鹏政府倒行逆势,祸国殃民;世界民主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当我同一起开书店的文友彭华毅赶到市邮电营业大厅电报窗口时,营业员正好是我战友哥哥朱X生。他惊荒中透着无奈告诉我,市公安局已下了文件不准发学潮类电报。他说完后眨眨眼迅速将电报文稿推递给我。事后我才知他是出于保护我而没有将此文稿扣下。

电报不能发,戒严后的传媒也只是表达官方专制一词的谴责性腔调,被真相困扰的我心急如焚。刚好我们在上海人民出版社 进的刘晓波先生著的《选择的批判》和周国平先生著的《尼采在20世纪转折点上》等书已售完,我同华毅商量准备去上海进书。一则是中国的经济中心次政治权力 中心,来自北京的消息应该准确快捷;二则是我表妹在复旦大学读书,可了解上海大学生的第一手运动资料。当然,如果我私下里与各位文友就时局走向的交流中不 经意间判断刘晓波先生必定会在天安门现身的预测会得到确认,我会不顾一切奔赴北京与这位景仰已久的黑马会面。当时我知道刘晓波先生已在香港发表了对祖国爱 之愈深恨之愈切的需“300年殖民”而方能齐肩于世界优秀民族之林的演说。知道他时下正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我对他定然归国的判断与其说是我读懂了晓波,倒 不如说是晓波用滴血的心脏在书写着一个士人爱吾土吾民悟得彻底而悲愤的人格魅影在掠醒我。

从此,私下里的我,为有这次如此准确的判断而自信的可以。更为能在现在进行时的中国神交一位不仅能坐而论道而且能起而行动之的国人,深感中国没有完全泯灭,中国还有人在啊!

没能去北京,62日我如期到达上海。此时的上海街道平静如往昔,车水马龙,井然有序。既然是出差公干我自然是迅即赶到上海人民出版社发行科。接待我的徐X根科长一再解释说《选择的批判》一本都没啦,现在刘晓波出了一本新书《形而上学的迷雾》要勿?我二话没说要了四件200本。随后进了少许中国文化史丛书如余英时的《士与中国文化》、葛兆光的《禅宗与中国文化》等;后又转到译文出版社进了一批当代学术思潮译丛(王沪宁是编委之一),其中有解构主义、结构主义、熵什么世界观等书名;之后我又到了上海文艺出版社进了大批"五角丛书",虽然只给80扣,但实惠畅销且具生活常识普及性。

忙完业务,赶到复旦同表妹会面,才感到学生运动在校园内浓郁的气氛。校园内到处可见的"民主墙"张贴着直线北京的最新消息,以及戒严部队在北京学生和人民群众的汪洋中无法推进;抗议上海政府撤消《世界经济导报》总编钦立本职务要新闻自由的文章;什么"小瓶(平)装不下老酒(九),篱棚(李鹏)容不下百姓"等对仗式标语盈目充耳;当年27岁的我也如学生般热血热沸腾,对这些由北京传真来的锋芒转到个人的人身攻击的口号缺乏理性的思考。现在想来,那些命令军人开枪的刽子手多半是出于对妥协后会遭清算的恐惧而下令的。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学者学人祈盼清官圣君的封建臣民意识根深蒂固。顺时热泪盈眶地打出"小平您好!"者,可不会是"小瓶装不下老酒"的同一拨人吧?!一种不祥的预兆在我脑际瞬间划过。

63日到华东师范大学、同济大学串门走访,激昂的学生所不同的是脸孔,行动也是罢课、演讲、传达北京最新消息、拉横幅、贴大字报式的文章标语。

64日早晨7点左右,当我吃完早点,正走向公交站点准备去火车站赶回江西时,我目所能击的大街上到处是路障,超长的公交车也横栏在路中央。市内交通全面瘫痪。当我步行赶到复旦想与表妹联系时,才知道上海市民、公交司机这种对抗性罢工行为,是为了抗议北京戒严部队今天凌晨已强行占领了天安门,并造成了开枪屠杀和平示威的大学生的"64惨案"。而此时的复旦校门口,留有十几位头缠滴血白绷带的大学生。

他们有的手拿扩音器向围观的市民叙述着今天的"屠杀真相",有的在募捐;而他们学生大队人马则向市委市府方向游行去了,据说最后全市所有高校学生将汇聚在市人民广场静坐示威。我晚到,未赶上表妹的游行队伍,又不知市人民广场在何方,只好掏了10元钱捐献(进了不少书,还要返程,只能这样了)。这时的我才想起要找邮局拍电报给合伙人彭华毅。在路过一家小杂货店时,店家有一部黑白电视正在播放市长朱容基哭丧着脸但不失诚恳的电视直播讲话。我驻足观听。突然电视屏飞出一条字幕:光兴路道口一列备驶的客运列车被不法分子烧毁两节,路轨严重损坏,浙赣线下行全部停运。何时启运另行通知。------

找到了邮局,急不可待地写下:三家村书店华毅,上海市民及公交工人全面罢市罢工,抗议北京屠杀和平示威学生。现市内交通瘫痪铁路中断,待恢复后即刻回鹰雷激。此电报一发出,奇遇出现了-----

我们书店开在原国营鹰潭市印刷厂所属的门面里。地址是市爱民路7号。由于我们共用一个地址,所有寄至7号的信函都统一由印刷厂收发传达室签收。传达室归厂保卫科领导。当我用尽盘缠熬到通车回到家乡鹰潭,才知道我那份拍给彭华毅的电报在印刷厂保卫科长王X江手中,当时只给华毅看了一眼就收缴回去了。王X江是我同年入伍的战友王X德的哥哥,到底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保卫专干,比起同是我战友哥的朱X生来,革命警惕性高出一大筹。我不好揣测他是否有立功受奖的"进步"动机,第二天我遇上他问我那份电报怎么不给当事人时,他嘴角尴尬地颤抖了一下说被市公安局拿走了。后来据我在公安的战友说我上了"市清查64反革命暴乱专案组"一号文件的黑名单,属2号人物。并叫我言行举止要注意些(传统中的"乱说乱动")。

不出所料,"专案组"在暗中调查3个月左右后,在等待上海警方提供不了我在上海是否参与了"打砸抢烧游"的有关录像证据后。一天,来了二位神情严肃的便装说找我谈话。来到月湖公安分局一科(内保),从他们一个在检察院任职,一个在市公安局一科任职来判定,成立了"专案组"是确凿的。他们由于没有什么可立功受奖的证据,所以较平和地问我为什么夸大其词地发电报?我说如果没有公交司机的主动行为,那样长大的公交汽车会那么平稳有序地横栏在道路中间?靠学生推成那样不可能吧?

他们看看说不服我,便要我写个拍电报的经过。看他们急于结案了事的样子,我就写了份"经过"交给了他们。

至此,我在那年那月那些天的上海进书历经拍电报后的奇遇告罄。而那位思想觉悟高的保卫科长王X江,在本市我如今会经常遇见他。因为他穿着醒目的反光背心风里雨里站立在大街路口,干着下岗后的交通协警工作。年近54岁的他,一次在与我的极不好意思的闲聊中说,自己年轻时太傻,拼了命为共产党卖命,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如果不是明德在交警当了个中队长,这协警的活还难找。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中共首领毛泽东曾经说过:我们夺取这政权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但是我们要巩固这个政权——则可以杯弓蛇影不择手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雷激:六四奇遇记